人命之謎與迷——讀紀蔚然《DV8私家偵探2》

2021-07-01
作家
黃錦珠
關鍵字
活動攝影

小說名稱用了「私家偵探」四字,小說內容顯然與辦案脫不了關係。紀蔚然《DV8私家偵探2》沿用了十年前《私家偵探》一書的主人公──吳誠,以他為中心展開破案故事。

案子從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尋人委託開始。吳誠接受安安委託,代為尋訪童年舊友,但安安已經忘記童年友人的姓名。委託案初始,只是有點「無厘頭」,卻在不知不覺中,逐次展開一張不知出口在何處的複雜迷宮圖。吳誠尋訪過程,不意發現20年前一起連環殺人案的背後疑點。透過退休刑警、三重導覽志工、徵信社老闆等人的協助,最後加上現任地政人員、警察、檢察官等多方面的資料與人力,不但找到安安的童年舊友石田修,也找出20年前殺害石田修母親(張秀英)的真凶,並由此揭發20年前一件土地變更弊案。原來,張秀英遇害的真正原因,是凶嫌想要遮掩土地變更造假一事。張秀英當時任職於三重地政事務所登記課,因發現一份變更地目的公文有塗改痕跡,向課長詢問究竟,沒想到招來殺機。凶手不但殺人,還設計陷害了別人。當年警方雖有人心生懷疑,卻受限於證據,只能根據證據結案。因此,吳誠找到真凶,不僅僅為受害者、為背負罪名的人伸冤,也同時揪出官商勾結的土地弊案,逮捕了不法致富的建商集團負責人,為法治社會伸張正義。案子從尋訪童年友人,發展到追查真凶,再發展成揭露土地弊案。人命案子與社會弊端,原來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解開命案謎題的同時,也窺見了人性貪婪所造成的迷障與危害。迷宮圖不僅導向命案,也導向人性與慾望。故事在層層懸疑的緊湊節奏中行進,讀者的眼光被牢牢抓住。在不太受注目的細微之處,疑點與線索交織,然後刺破重重迷霧,揪出關鍵證據,案情豁然開朗!這是偵探小說最為引人入勝的地方!

這部小說的另一特點,是那位以私家偵探為業的吳誠。事實上,吳誠罹患了憂鬱症、恐慌症等精神疾病,雖然因病受苦,卻也因此獲得異於常人的敏銳察覺力。安安會委託他尋訪不知姓名的童年友人,也是被他這種異於常人的敏覺力吸引。發生於20年前的凶殺案與土地弊案,之所以能夠找到關鍵性證據予以偵破,可以說是仰仗吳誠那神經質式的敏感度,以及鍥而不捨的追查力。由此可以看到,一般人不待見的精神疾病,未必一無是處。小說似也有意彰顯缺點就是優點,得失利弊乃一體之兩面的思想傾向,不僅透過吳誠的表現,可以窺見精神疾病患者的某些長處,同時也透過吳誠發病的切身經驗,試圖呈現精神疾病如同一般疾病,不必也不應給予有色眼光的態度。吳誠發病時的自我處置,上了計程車以後,司機以具同理心的態度對待他,幫助他安全回到住處,再加上平日與人相處、工作時的種種描述,都像在告訴讀者:生病就是治療、吃藥、看醫生,面對身心疾病,只要有治病之方,便不必過於驚慌失措,更無需大驚小怪!

安安的委託看似完成,由此卻又牽扯出另一件疑案。安安的上司陳榮昭,曾經是趙玉明的辯護律師。三個月前,趙玉明的妻子陳香婷,先是因遭遇車禍而陷入昏迷(其實是趙玉明殺妻未遂),有成為植物人的危機,後來卻在外籍看護出門倒垃圾的短短時間內突然去世。警方懷疑趙玉明殺妻,卻苦無證據。透過吳誠抽絲剝繭的探查,不但發現殺妻真相,也找出趙玉明夫妻各自的祕密情人。原來,電子業設計師趙玉明與精神分析醫師馮玉甄陷入熱戀,趙玉明不僅想擺脫妻子,還想藉妻子之死,獲得豐厚的保險賠償金。從設計車禍,到殺害陳香婷,趙玉明與馮玉甄始終合謀共犯。陳榮昭則是陳香婷的祕密情人。陳香婷發生車禍,陳榮昭已經懷疑趙玉明。昏迷中的陳香婷去世,陳榮昭完全暸解其中過程,卻故意幫趙玉明辯護。辯護成功以後,才伺機採取「私刑」,意圖懲罰趙玉明與馮玉甄。吳誠在陳榮昭採取行動的關鍵時刻,制止了私刑,也揭發了殺妻真凶。簡而言之,趙玉明殺妻的緣由,是情慾與金錢慾望交織而成。小說透過精神分析醫師馮玉甄,一方面具體說明了潛意識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暗示潛意識力量的可怖。這一案件的相關嫌犯,無論是電子新貴、精神醫師或律師,都屬於社會上有成就、有地位的人,但當慾望、怨恨高漲時,他們仍然墮入不可自拔的罪惡深淵。

人性的迷障何時升起?人該如何克服慾望的誘惑,走出迷障?可以說是命案偵破以後,這部小說留給讀者省思的問題……

「DV8(deviate)」是吳誠搬到淡水後發現的一家酒吧,酒吧女老闆艾瑪美麗動人,吸引了許多追求者。吳誠自認為是最後一位「報名者」,後來卻因接案、辦案種種機緣,與艾瑪成為一對令人稱羨的戀人。愛情元素雖不是偵探小說的主旋律,卻也替這部小說增加不少人性溫度與可看性。艾瑪擅長應酬,從容周旋於身分、個性迥異的眾人之間,維持氣氛的平衡,同時也懂得設身處地,深知並坦然接受吳誠罹患的舊疾,無論憂鬱症或恐慌症,需要時都可給予隨時協助與關懷。當艾瑪因交通事故遭人刁難,酒吧同時遭到「奧客」刻意騷擾時,吳誠協同友人以及其他常客,一起幫忙解決問題,讓酒吧恢復正常經營,艾瑪也恢復日常生活。安安與石田修重逢以後,兩人不但恢復友誼,還有進一步發展成戀人的跡象。自學出身的石田修,幫艾瑪重新規畫酒吧空間,從室內設計到實際裝潢工程,都由他一手包辦。此中不但有戀人相互支持,也有朋友義氣相挺。到頭來,「DV8」不僅是好朋友聚會的場所,也成為某些人心靈意義上的家,是所有冷血、扭曲的命案與弊案揭露之後,還能夠保持溫情與暖度的地方。小說特別透過安安的說明,「DV8」:「deviate是指偏離正軌,但我走進後不久,直覺告訴我來對地方了。」名為「偏離正軌」的酒吧,其實是一個「對」的地方,就像罹患精神疾病的吳誠,似乎也屬於「偏離正軌」的人,但他其實是一個「對」的偵探,能夠正視各種潛藏的疑點,敏覺的揭開真相,找到真凶。

作者紀蔚然是個說故事高手,情節發展過程曲折細膩,不但有循線查探的懸疑感,嘗試拼湊案情的合理邏輯,也穿插了心理疾病與精神分析的潛在糾葛。行文中不時夾帶幽默風趣的細節、對話,恍如為閱讀過程添加調味料一般,增加了不少輕鬆之感。故事透過幾位拔刀相助的友人或關係人,寫出正義感的動人號召以及雪中送炭的情誼。這部偵探小說,以懸疑取勝,卻有人性黑暗的深淵與相濡以沫的溫情共為底襯,也可以算是色調頗為特殊的一幅浮世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