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楊平惹的禍 管管二三事

2021-09-07
作家
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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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來這兒做什麽?」

4月20號,在文訊,最後一次聽他那麽叫我。這是他一向對我的公式化招呼語。

5月2號下午,正開車,Fenny開口說:「管管走了。」

「上哪兒去了?」我接著問。

「龔華說的,管管走了。」

「啊?」我忽然醒悟過來。趕緊找個路邊停下,把龔華的簡訊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怎麽搞的?前幾天還好好的啊?車讓給Fenny開。我慢慢的找所有他的消息。唉!又是跌跤。

算算,認識他,36年了。還記得第一次聽見他那又濃又粗的山東腔,不免上去搭訕,學著他那魯調:「您府上是膠東?還是魯西呢?」他一聽,有點兒驚異地看著我:「你是真知道啊?」就這樣,聊上了。也慢慢熟悉起來。

起先。我叫他「管叔」,他沒吭氣,意思是,好了!他早說過,至少大我二、三十歲,所以,沒占我便宜。直到有一天,忽然聽到楊平要他的小兒子拜他做乾爹,我想,不對!那我不是跟楊平兒子同輩?楊平就跟管管同輩?楊平比我小,見了面,我還得叫他聲好聽的?不行!立刻去跟管管反應,以後改口叫「管大哥」了。他也沒吭氣,意思是,好了!回去尋思,叫「管大哥」,挺俗氣的,叫他「管爺」好了。他還是沒吭氣。意思是,好了!我也沒問過他在家中是行幾?「管爺」,就這麽叫定了,以後,就沒再改!當時,也跟他解釋過:「這不怪我。要怪,只能怪楊平。」他也沒吭氣,大概是,好啦!「其實,我們見面互相稱呼的機會好像也不多。每回碰頭,都是我先上前,說:「真高興,又見面了!他總說:「你又來這兒做什麽?」那,成了他對我的標準招呼。(這句話,向明老師後來也學了來對付我)。當時有點悶,楊平至少小管爺三十多歲,稱兄道弟可合適?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兒子的關係。他們倆的兒子,相差一歲而已。唉!兩個小屁孩,如今會兒,都二十多了,有點兒恐怖!

跟管爺進一步的熟悉,還是他的「壞話」。有一回在徐州路市長官邸碰到,剛好我身邊有些東西,就掏出來想請他指正一下。雖是初次討教,他也沒客套。一看,就隨手指指點點,點出好些地方。很直白,很清楚,很受用。當時,頗感激的,隨口就說:「改天請您吃個飯。」他真直爽,隨口就答:「好啊!」真痛快!之後,就常一起吃飯了。對此,我是真的很感念。我請教過很多前輩,希望他們指點。但台灣的藝文界,背後批評的多,肯當面指正的少。當面說的場面話,聽多了,也就懶得再開口了。管爺肯一問便答,不忸怩,只講壞話,不說好話,是真感謝的。

我們吃飯,還有一句盤口:「東邊?西邊?」這是指:「咱們是去中華路的東邊吃呢?還是中華路的西邊啊?」東邊是「三軍軍官俱樂部的小吃部」,西邊是「紅磡」茶樓。起初呢,我們多半吃餃子。上稻香村或是真北平(兩邊老闆是兄弟,而且熟識多年。)是我提議的,想到他是北方人,一定愛吃餃子。後來,想換換口味,他說以前常去「英雄館」跟「三軍軍官俱樂部」。好,我們就去了後者,因為人少,不擠,味道還真不賴。同時,還保留了早年「客飯」的形式(成套的)。最重要的:便宜。有一次,從中山堂回家,就問:「廣東點心您吃嗎?」他說:「當然。」就去了最近的「紅磡」。之後,飲茶,也成了我們常去之所。不管是北方館子吃餃子,還是客飯,或者飲茶,都有個特色:經濟實惠。所以,我是非常高興能跟他一塊兒吃飯的,他也很痛快,會帳不跟我搶。其實,我請他吃飯,我賺。為什麽呢?他愛說話,一吃飯就開啟話匣子,一開,就沒個完。他話多,故事更多。大凡前朝典故,文壇祕辛,詩界軼聞,軍中舊事,文人傳奇……等等,無一不精采。偶爾還能蹦出些街談巷議的八卦新聞。總之,他是侃侃而談,不絕滔滔,我是津津有味,興致昂昂。每次都滿載而歸。可惜,我無蒲松齡之才,未能花了幾壺酒就能變出一本聊齋。跟他在一起用餐,真可謂快事一樁。當然,其中也許不免有個小缺憾,他沒提過,我也裝糊塗。我知道他喜歡來兩杯,而我卻滴酒不沾。他看我沒興趣,也從來沒吭過,真是夠朋友。現在回想,說不定他也曾稍稍暗示過,只是我當時沒聽懂。他曾說過:「鄭愁予好杯中物,後來太座管得嚴;瘂弦也愛,後來女兒管得嚴。」言下是否有遺憾之意,想點化予我?如今也無以查證。

咱們倆的餐約,都是兩人,唯一的例外,是楊平作的東。大直那兒以前有家餐廳「伍角船板」,造型奇特,外觀醒目。曾帶楊平去用過幾次餐,招待大陸的來訪文友。因那時,「伍角船板」已經在計畫著收攤,他大概也覺得地方不錯,有天心血來潮,忽然說,我們大家一起去那兒吃個飯。他們一家,管爺一家,我們一家(連小孩),加上大家的老友──唐山書店陳老闆。到了那兒,才知道,原來是楊平長尾巴,還跟管爺的乾兒子同為六月壽星。那頓飯很難得,一方面是四家齊聚不易,一方面是不久後「伍角船板」就吹了熄燈號。

再有一件顯得他體貼的事兒就是,他住得遠,又在一個小山坡上,可從來沒讓我送,很夠意思。我開車不怕遠,就怕山路,尤其怕晚上開山路。他上道,我領情,非常感激。總之,跟管爺在一起,沒負擔,沒顧慮,大家痛快!這種人,當今,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