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閱讀是未來孩子應具備的重要素養 閱讀教育應該要怎麼走?

2021-09-03
作家
陳明蕾
活動攝影

★回顧台灣閱讀二十年,只是走了第一哩路

在大學任教,跟學生吃飯常常要找話題,有一次,我分享最近讀什麼書,結果學生問我一個問題:「老師,你怎麼會有時間看書啊?」這個問題讓我不禁思考。這些學生們聽我說書、聊書,也會很開心,但他們就是很難想像為什麼我們願意讀書。我覺得孩子的本質裡還是想要讀書,當他們看到身邊有個人可以說書給他聽,聊一聊生命,還是能感到他們在大一、大二這樣茫然的時候,閱讀所帶給他們的力量。但他就會問:哪來的時間?怎麼知道這些書?台灣推動閱讀教育已經二十年,不過如果我自己反省這二十年,我不認為我們的閱讀教育已經夠了,許多學生不那麼愛閱讀,沒有閱讀的興趣,當中也包括所謂頂尖大學的學生。

某種程度上,閱讀受到功利主義的影響,當我們過度強調素養導向命題,閱讀的功利性就壓過了閱讀的本質。閱讀絕對有它功能性的面向,但是也有文化、深度意涵的面向。功能性是確保基本人權,保障國民基本的閱讀能力,但當基本人權被過度強調時,就會產生一種焦慮和緊張。當父母親都很焦慮的時候,孩子的閱讀就成了一個功利的工作。台灣從西元2000年政策上開始推動閱讀,一轉眼也已二十年。是可以好好問一問:下一個20年應該怎麼走,可以讓未來有一群享受閱讀的人?

「素養」這個詞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概在ㄧ九四○年代就已經提出,最初談的是「讀寫算」的技能,後來慢慢增加到了所謂的「理解」(understanding),然後到所謂的「批判性思考」(critical thinking),到現在你還要能夠分辨訊息的可靠性,或者即使它是可靠的,你也要能知道這個訊息的企圖。現在國際上的大型教育評比,例如PIRLS和PISA,都有其對於素養的標的。這些國際組織關心閱讀跟人的生命的關係,因此他們會隨著世界、科技的變化或者更迭,思考素養需要有哪些內涵,才能確保基本人權,並要關注一個良善的教育系統,可以如何創造人類更高的福祉。從這個角度,我們大體上可以看到現在在談讀寫素養,不可迴避現在的社群、數位科技或者雲端所帶來的衝擊。學術上會使用「new literacy」,就是「新素養」。

這件事情讓我們的小學教育更為難,就是本來的讀寫能力他還要教,時代更迭的新素養又越來越複雜。民國六○年代教學比較容易,學生的程度是相對整齊的,小學一年級百分之八、九十目不識丁;可是現在只要稍微發展的國家都面臨一樣的困難:基本人權的部分怎麼處理?優秀的學生怎麼樣繼續讓他優秀,而又不至於讓社會過度斷裂?這很考驗老師。老師本身在師培的過程裡來不及處理這塊,學生就不斷地湧進來。

★大學端的責任:進入現場,提供教師支援

對於閱讀應該要教什麼、怎麼教,這本是學院裡純理論是可以描述的,不過描述完之後還要融入教學場域。過去在設計某個教學時,我們會先確定理論,然後做嚴謹的、類似實驗設計法的準教學實驗設計,找出比較好的教學準則和方法提供給現場老師操作。然而現在準教學實驗的結果進到教學現場後,它的生態效度非常脆弱。因為實驗是操弄的,班級、社經背景種種條件都是嚴謹控制的,才能得出一個可以被學理檢驗的結果,但這結果無法回應現場生態,因為所有的教室組成都是如此複雜。於是就出現了「設計本位的研究」(design-based research,DBR),大學的老師不能只是關在象牙塔裡做研究實驗,他要帶著研究的立場與態度,進到現場去提出教學解方,要跟現場教學的老師磨合。美國有幾個很大的專案都是這樣做。台灣其實在柯華葳老師的年代做的「課文本位」,就很接近這種方法。回到當下,當我們想知道未來要培養素養內涵、如何培養時,就不能用過去的方法,大學端應該要負起這樣的社會責任,得知道不是坐在實驗室把實驗做完就能解決問題。

對現在的老師而言,教學現場中的問題已經不是大學或研究所所學能夠應付的。有些人提到教師評鑑系統,想知道老師在這樣的現場中是否具備相對應的專業能力。我並不擔心評鑑問題,因為老師每一天都在教學過程中被他的學生打分數。不用另外的系統來評價,老師本身就很為難了。在我的信念中,我不認為老師不願意好好教書。從我個人對師培的角度,我認為「共好」更為重要,就是願意努力,很願意透過教育讓我們的下一代擁有新素養。當我們看到一個老師在教室裡孤軍奮戰、很辛苦的時候,那是因為他當年在大學所學的就是那樣,這個社會就是如此殘酷,不斷更迭。如果我們大學只是理論的中介者,只告訴他最新的理論是如何,而在老師面對複雜的系統時,掙扎求生存時,告訴他「問題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且又要他們教育出美好的下一代,那我們是太冷漠、殘忍的中介者。

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人強調一定要企業導向,要做評鑑,但我認為在教育上,我還是喜歡「共好」這兩個字。這個國家讓我們大學裡有這樣的機構,讓我們可以做研究、進現場,這就是大學端的社會責任,我們要加上民間的力量、老師的力量、家長的力量,想辦法讓這個社會更好。

★沒有信念,教學法寶難以帶來真正的閱讀

如何培養未來的閱讀者?以我個人的立場而言,好老師是關鍵,一個老師如果可以好好的教閱讀,小朋友應該就會喜歡閱讀。老師要先教出基本能力,再教出興趣和態度。從我和我學生的例子中,我發現當他們不用寫讀書心得或作業,他們往往就有探究的動力,一個老師應該要知道,當學生想要閱讀的時候,要延續他的興趣。現在的老師有時學了太多教學法寶,例如九宮格、學習單,到課堂裡就一股腦的全部用上,其實是不好的。我回顧自己的生命,為什麼我會喜歡閱讀?其實也有類似的經驗。

我的年代是ㄧ九六○年代,是沒有親子共讀、沒有閱讀策略的年代。我的小學一年級過得很挫折,因為我提早入學,很多東西根本都聽不懂,所以每天罰寫不完,導致我不太敢去學校。我的爸爸是國中老師,媽媽是學校職員,我很幸運有他們,他們沒有覺得我非去學校不可。於是我整個二年級都沒去上學,每天都是跟著媽媽去「上班」。我到學校就待在圖書館裡,從百科全書開始讀。我就這樣讀,沒有人教我寫學習單,就這樣過了二年級。三年級我回來了,我雖然還是很挫折,還是考班上最後一名,但媽媽說沒關係,人不一定要很會讀書。有時候真的不行了,我就跟媽媽去上班,繼續在圖書館裡面讀書。到了國中,老師突然發現我很會寫作文,我才開始覺得,原來文字帶給我那麼多生命的養分。所以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我這麼喜歡閱讀,可能就是我這段小學的經驗。

老師如果要孩子一直寫學習單,他不會真的快樂。我個人對於師培的信念是這樣的:一位好老師一定要先確定信念。如果他的信念沒有澄清,給他再多的道具跟法寶,都會很快的黔驢技窮,因為學生是活生生的個體。在我們入校陪伴的經驗中,許多老師沒有學習單就好像沒穿衣服,不知道要怎麼上戰場,要怎麼教。我們可能會先進去教兩節課,讓他看到兩堂課沒有學習單,孩子是如何享受讀跟寫。老師有時會看到很感動,他們會看到過去那些懶惰的孩子所展現出的讀寫能力,知道這些孩子在沒有學習單的狀況下也是可以的。這也是大學端進入現場的好處,如果只是提出理論,老師不會接受,但實際教學之後,我們就可以和現場老師討論該怎麼做。當然要一小步、一小步的引導,突然全部撤除是很可怕的。

★善用科技與大數據,找回教師獨特的價值

閱讀教學入校陪伴也讓我思考教師培訓的未來。在職老師的專業不能只是來自他的田野直觀經驗,因為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個非常劇烈震盪的世界。他如果只依賴現場直觀的經驗累積,可能就是「見樹不見林」。如果要談台灣閱讀教育的下個二十年,師培是不可迴避的課題,好的老師才有辦法撐住這個國家。

政府這幾年來不管政黨如何輪替,大體上還是鼓勵我們進教學現場陪伴老師。不過不可諱言,從研究的角度來看,台灣的人丁還是很單薄,畢竟我們的母群就是少。我們看國外幾個專案和系統的網頁,下面那些教學人員,可能就是現在台灣這領域中所有人的兩倍到三倍。我曾經在陪伴老師時,透過重新論述他的場景,分享如果我們來教會怎麼教,重新做一次,結果他竟哭了出來。他說他重新想起當老師的初心,感覺到自己在過去執著於正確的教學方法,最後變成僵化的反應,並對孩子造成傷害。但是要我們一直陪在他們身邊是有困難的,所以我想如果技術可以幫忙,加上現在觀、議課逐漸成熟,我們可以提供這樣的支持系統。

在陪伴的過程中,我們其實也累積了大量的教學歷程。我認為隨著科技的成熟,未來或許我們可以建立一個資料庫,如果有一天有老師來問為什麼他的學生錯字連篇,我們就可以透過AI系統詢問:你是哪一個年級的老師,你的課堂情況是怎麼樣,你的教法和教具如何……透過這個服務診斷他的困難來源,再給他看某一個教學片段。前端最簡單的常見錯誤可以讓AI處裡,後端我們再由人來進行中、高階的支持。

且容我們再想像一下:現在的AI影音辨識能力越來越好,如果老師能夠上傳自己的教學影片,讓系統分析。例如一個新手老師被派到一個資源短缺的偏鄉,想知道自己教得好不好,他就可以截取自己教學的片段上傳到這個大資料庫,系統也許就能給出包括他的聲調、肢體語言等等的建議和回饋。他可以自己完成這種學習,不會有羞愧感。現在許多補習班開發出給小朋友學習的AI系統,我覺得那比較容易。我的夢想是可以幫助老師,因為在未來的科技時代,老師的人性部分更加可貴,如何培養有這種能力的老師,把簡單重複地教學交給機器人去做,讓老師能帶領真正激發討論的學習。培養這些老師特別難,但是是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