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都蘭鼻──獻給眷顧我們的大海

2020-12-07
作家
都蘭•巴載(陳明才)
關鍵字
活動攝影

 

    如同許多熱愛好山好水的新原住民一樣,三年前我移民到台東,定居在山明海秀的都蘭村,過著清新快樂的鄉間生活。約莫兩年前,得知觀光局即將計畫在東海岸推動八項大型旅館與渡假中心的BOT開發案,心中頓時涼了一下,但仍強自保持一種憂喜參半的心情,喜的是未來可能多了些高品質的渡假去處,憂的則是此舉對當地海岸生態的負面影響。

三月底,我隨著黑潮海洋基金會的同志們搭船環島一周共一個月,進行四百年來除了葡萄牙西班牙人之外的第二次海洋海岸巡禮與勘查。從海上看台灣海岸與山脈,除了讀嘆美哉福爾摩莎,再來就是難過了。從海上清晰可見許多處山脈海岸被人們巧取豪奪破壞著,破壞的腳步永遠快過保護的腳程啊!

    我是個劇場工作者,面對東部的大山大海,我不再僅從純藝術面去思謀突破創作之道,而是很自然地以大自然、環境、區域性、生活為其基礎來觀照藝術文化。藝術不再是唯一的,它就是整個大自然之一環。生活在大海邊讓我開始將創作主軸轉向「水」,水是如此地不可缺,如此巨大、包容,如此的變動不居卻又如如不動:可以讓你生讓你死。而人在水中,會産生巨大無名的恐懼感,使我從小就深感驚駭與好奇。趨近水與海,即趨近生死之本質,那正是我藝術創作的終極探索。東部的大海與溪流為我提供了最佳場域,也是我關心大自然的原因之一。

    台東,台灣的最後一塊淨土,除了知本溫泉渡假區的過度開發與溪流整治大量水泥化,幾段海岸防波的消波塊橫陳,大致還保留相當完整的自然風貌。但如果繼續用那種「奥步」去整治,恐怕這些美麗的野溪、海岸將會一一死亡。都蘭,我的第二個故鄉,有幸中選為八處開發案的其中一點。預定中的都蘭鼻渡假中心位於都蘭濱海的都蘭鼻上,它是一個特殊的岬角,其下的都蘭灣,波動著湛藍迷人的海天一色。水中豐富的珊瑚礁與珊瑚礁魚,舞動著生之美。我想起了花蓮的奇萊鼻,曾經也是美麗的鼻岬,卻淪落成垃圾掩埋場,珍貴的地質生態不復還原,那漂亮的鼻頭變醜、變臭了,隨大海沖刷入海的垃圾更污染了海洋,其下的珊瑚礁也滅絕了。

    目前都蘭鼻渡假中心已完成土地徵收與部分工程,如主要道路與排水溝的階段完工,據說年底會完成招標,每一次漫步到那裡,心就刺痛著。台東海岸因暴風猛浪侵蝕的災情程度不一,成功至都蘭每遇颱風豪雨即發生岩壁崩落,公路駁崁毁壞,路基塌陷流失等災情,就是海岸侵蝕的一大明證。東河至興昌、都蘭灣等處已有明顯沙灘流失現象,如不謀搶救之道,台東海岸之天然資源將有消失之危機。

    大海每年正以每公里六至十點五公尺的速度在侵蝕都蘭鼻,如果在這類型海岸建構大型休憩中心,將加速海岸被侵蝕的災害。屆時,海浪暴風節節進逼,農田、家園、生命財産都將被殃及。此外,都蘭的阿美族人每年七月中旬舉辦豐年祭,如果此地的海域被污染了,勢將威脅到其中重要的儀式——「海祭」。當海水變得又髒又臭,魚也變毒、變少了,神聖的海祭還能神聖嗎?

    面對台灣最後一片淨土,我不禁要呼籲:政府在規劃這類旅遊開發案時,應先周延考量,包括 (一)環境影響評估報告:禁止對生態的破壞、適地性的規劃、廢棄物處理、放流、廢污水處理、交通、安全措施規劃等。(二)在地思考:從在地環境、人的角度去考量,應更能貼近當地的人文、自然特色與兼顧利益,規劃單位應至當地整體而踏實地勘査、訪談,並舉辦公聽會,吸收居民寶貴的經驗與意見,並徵求居民同意,這是對在地環境與人的尊重,同時也能使規劃案更完美。 (三)永續發展:環境保護、商機、休聞享受與生活品質的兼顧。(四)對地方的回饋:除了利益共享,對地方上生活品質、文化的尊重、保護與提升也一様重要!

    想要永續的保有生態之美,台灣的美學有待重建。我們的大眾美學一直流於過度裝飾、便給、膚淺,且與自然運行相悖離。我們的生態美學可以取法自然、善用自然環境與地區性的資源與特色,簡約而富有智慧與敬重的精神内涵。

    即便是當前蔚為風尚的「生態旅遊」,也多半跟生態保護沒有實質關係,其運作機制是以政府、業者、消費者為本位的。在此機制下,人與商機擺在生態環境的中心。當生態旅遊的本位不是大自然本身,又欠缺嚴謹的品質控管、保護之規範法令與執行力,反將造成對生態的破壞。

     這世界有開發案,可否也來一有「封閉案」?我所謂的「封閉案」,即在各國家公園、森林公園及自然美景,施以必要的基本設施,如:簡單自然的步道、休憩桌椅、簡易住宿、用最少的人工設施,將對生態系的打擾減到最低,以維護其完整性,適時地採取封閉政策,自然會更美好。況且,封閉案的獲利絕不比開發案少,因為還有永續保護工程要做。生態環境之保護與旅遊教育是當務之急,我們學習敬愛、享受大自然的時候到了!

     居於濱海之村,海是我游目騁懷之所在,而我的表演藝術也自然地引進了「水」的元素:在水中表演、唱歌:用水作舞台、作裝置:在水底品嘗生死與女性的幽暗陰柔。終有一天,我必將回歸到大自然作一場生命告白演出。

    清晨與黃昏,我將依然漫游在都蘭鼻。祈禱大家一起來護衛我們的海岸,天佑都蘭鼻,天佑福爾摩沙。

二○○三

 

【註】1.都蘭‧巴載為阿才在都蘭時期所使用的原住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