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何處去──九七至今香港的出版和文化界景象

2020-07-01
作家
鄭政恆
關鍵字
活動攝影

執筆之際,武漢肺炎疫症在全球蔓延,未見平息氣象。香港的情況是:藝術展覽零星落索,大型藝術展更無奈取消,國際攝影節大大縮減規模,國際電影節延期,電影院一度暫時停業,香港電影金像獎首度取消頒獎禮,改為網上直播公布得獎結果,而金像獎的三分鐘預告片中,輯錄了This used to be our playground, This was our playground, This is our playground.(這裡是我們曾經擁有的樂園,這裡曾是我們的樂園,這裡是我們的樂園。)一句,取自曾國祥電影《少年的你》(曾國祥憑本片獲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導演獎),也多少反映出樂園失卻了,香港的一些美好事物消失了。

何以這土地淚再流?幸好,影像留下了光輝。預告片的最後一幕,來自香港年輕導演卓翔紀錄片《戲棚》。搭棚師傅在棚頂掛上一面黃字紅旗,上書四字:風調雨順。

是的,暴風雨來臨,事物消失無蹤,以出版界為例,2019年,壟斷香港圖書發行的聯合書刊物流,將倉庫由香港大埔遷移到廣州南沙,變相出版「送中」,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2020年初,香港獨立發行商里人文化突然結業,里人發行不少香港和台灣出版書籍,對小型或獨立出版商更是命脈所在。

老牌書店大眾書局突然關閉在港16間書店,宣布全線結業,中資書店在去年的社會運動期間已是首當其衝,營業額下挫,商務印書館分別在九龍和新界的兩間分店,更加關門大吉,而出版文學書籍為主的獨立出版社麥穗出版,就在四月結業。

換言之,從出版到發行再到零售,全線響起喪鐘哀音。

且將時間線拉到九七,香港回歸前後,1995年香港藝術發展局(以下簡稱藝發局)成立,藝發局支持舞蹈、戲劇、文學、音樂、戲曲、視覺藝術、藝術評論、藝術教育、電影及媒體藝術,出版、表演、展覽、教育、創作、評論、翻譯、交流等一應支持。

自九○年代末至今,香港的大部分文學出版都借重藝發局,青文書屋就曾經獲得藝發局資助,在二千年左右出版了不少好書。青文書屋的「文化視野叢書」和「青文評論」就是兩個重要叢書,崑南、也斯、李國威、陳冠中、丘世文、葉輝、黃碧雲、陳汗、王良和、鍾國強、湯禎兆、游靜、洛楓、 謝曉虹、韓麗珠等都在青文書屋出版著作。2005年至2006年間,麥穗出版冒起,作者有葉輝、鄧阿藍、馬若、陳智德、黃茂林、可洛及智海等等,麥穗幾乎與青文分庭抗禮,似乎是繼青文之後,又一家比較重要的文學出版社。這兩家出版社推出的文學創作及評論書籍,在中文文學雙年獎中,都有不錯的佳績。

事實上,沒有藝發局,許多文學出版和文化藝術活動,根本無法面世,甚至一些業餘、半職業和職業的藝術工作者,例如視覺藝術創作人、電影拍攝人才、舞者、演員、樂手、歌手、戲曲演員,都是透過藝發局的支持,才獲得機會,甚至生計。

民政事務局和藝發局的資助,直接影響了演出項目、藝術展覽、文學出版的數量,但是,有些書根本沒有讀者,一些演出吸引不到觀眾。當然,藝術無法簡單量化,質量最為重要,大體上,資源算是到了需要的人手中,而表演藝術界取得資源甚多。尤其是接受民政事務局恆常資助的「九大藝團」:中英劇團、城市當代舞蹈團、香港小交響樂團、香港中樂團、香港芭蕾舞團、香港話劇團、香港管弦樂團、香港舞蹈團、進念.二十面體。

文學出版本身,不是一種高盈利的商業行為,由於藝發局資助,才可以平衡香港大眾市民的閱讀質素,一些文學書籍有出版的可能,甚至一些文學出版社可以持續經營,除了已結業的青文書屋和麥穗出版,如今比較活躍的文學出版社,就有匯智出版、文化工房、石磬文學和水煮魚文化等等。其中,匯智成立十、十五和二十周年時,就出版了合集《文學.十年——24位匯智作家談創作》(2009)、《文學.香港——30位作家的香港素描》(2013)和《香港.人》(2018)。

相對上,文學界獲得的資助額也不算多,可是僧多粥少,作者、編者和出版社沒有十足把握能夠成功申請藝發局資助,汰弱留強,因此一些文學出版社不得不退場了。

書的零售,除了依靠書店和網絡,書展也是重點所在。2019年的社會運動,影響巨大,已有十年歷史的九龍城書節,近年在秋冬時節於香港兆基創意書院舉辦,可是2019年的九龍城書節取消了,至於1990年創辦的香港書展,是一年一度於七月舉辦的重頭文化項目,主辦方香港貿易發展局因應全球疫情大流行的情況,存有停辦風險,直到六月中才有確實定奪。

香港的文化藝術活動的發展走向如何,出路在何方?經過社會運動和疫情,文學出版甚至展覽和演出,都需要轉型,尤其是更需要在網絡上宣傳和進行,近期不少文學講座都改於網上進行,劇團如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就積極地作網上直播。

第二點是,文學出版社和創作人不可單靠藝發局或單靠一個資助方,正如出版社也難以透過出版一個書種維持生計,任何單一化的商業營運,對於生存都是有害而無利,文學出版社或許不止出文學書,應該更趨多元化,例如出版多一兩種書,無論是旅遊書、歷史書也好,需要分散一些,令出版社的讀者圈不至太過狹窄。

又正如戲院也需要開拓營運面向,1996年開幕的百老匯電影中心,是香港青年常到之處,也是台灣文化界朋友來港時必到之處。百老匯電影中心不單放映商業電影,也放映非主流電影、藝術電影、紀錄片等等,電影中心附設書店、咖啡店、影碟租售部等等,相似模式又複製為太古城的MOViE MOViE,以至北京的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

九七至今23年了,香港的出版和文化界往何處去?前路茫茫,但迷霧裡最遠處吹來號角聲,我相信香港人的勇氣智慧也永不滅,始終,榮光歸香港。

 


 

◎鄭政恆,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散文集《記憶散步》、詩集《記憶前書》、《記憶後書》及《記憶之中》。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現為《聲韻詩刊》、《方圓》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