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幼童之眼看見燃燒的心:水果奶奶趙自強的童話世界

2021-10-12
作家
王有庠
活動攝影

趙自強在兒童表演藝術、主持等領域耕耘多年,成為了台灣兒童的共同記憶。換下童趣天真的表演服,受訪時的趙自強語調冷靜,內容則透露著多年不滅的熱忱。正逢疫情期間,劇團經營更為艱鉅,趙自強憑藉的是什麼?

每個說故事的人都曾是聽眾:自我經驗的再製

由外公外婆拉拔長大的趙自強,幼年聽到的故事,都是他們抗戰時期的生活經歷,內心蘊藏著各種生命樣貌。而猶如巨人般形象的外公,在趙自強大學二年級時過世,頓失精神依託,讓其一開始不知如何放置悲傷,直到訴說出來,心中的冰緩緩融化流出,化作故事,外公便在話語當中不斷重生,回頭。趙自強第一次意識到,聽過的故事並未消逝,講述出來的剎那,一切又將被召喚,栩栩如生。

「外公會永遠活在故事裡,只要多講幾個故事,外公就會活在我的心裡。如果別人用得上,可以帶給別人一點幫助,那這個人就永遠活在世界上。把我所愛的、我想分享的給下一代。」

老的是身體:面對高齡的心態

故事因而超越了時間,跨過了生命。如同趙自強所言:「活著這件事並不是一個肉體的活著,他包含精神上的活著。」肉體的老去無法復原,頂多維持;心態對於趙自強,卻是來不及老。若能尋到值得傾一生追求的目標,持續為世界帶來價值,心態永遠會是最初的模樣。因為他清楚認知到:我們總有一天會離開世界。只要在離開之前能讓世界再美好一些,不論是透過說故事、表演、主持,趙自強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老這個議題。

「一個人,當他老了選擇繼續為世界帶來價值,有他的目標,有他的追求。所以只要在老的時候,仍然把生命分享給需要的人,為別人帶來一些益處,這就是我認為面對老年的心態。」

這同樣反映在如何面對孩童,老年和幼年雖外型不同,心靈卻意外地相通。老去的外表並不代表萎縮的心靈,對於世界的不捨追求和想像力才是重點。談論到製作兒童劇的經驗,趙自強常說兒童是最棒的觀眾,因為兒童尚未被框限,以最單純直接的心靈面對戲劇。他們可以專注在故事本身,仔細聽一個娓娓道來的故事,內容的吸引力高低也真實反映。在此,趙自強再度翻轉孩童和老年的觀念,他也更明確地掌握到表演的態度:「我們現在討論的小朋友,不是一個七歲十歲,法定年齡的小朋友。他只要有一個好奇的心,一個充滿想像力、有耐心去細細咀嚼故事氣味的人,都可以稱作我所謂的兒童觀眾,因為他們有兒童的特質。」

不老的精神,實際上便是以孩童之眼觀看,刪除過多濾鏡,永遠對世界產生好奇。

然而談到高齡,不得不提及趙自強在三十多歲創造的角色:水果奶奶。時值青年的他,為何以一個高齡女性的形象出現?首先是陪伴他度過童年的外婆,同樣訴說了無數故事,角色的原型出於此處。此外,趙自強推崇的演員──羅賓威廉斯曾在電影《窈窕奶爸》當中飾演一位兒童節目主持人,內容是他的私人生活和表演如何結合,似乎也帶有些啟蒙意味。到了三十多歲,趙自強也長成說故事的人。

「我那個年紀應該沒辦法當水果哥哥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這個自覺卻含括另外的意義,也就是對於性別和幼童的清楚認識。哥哥、姊姊等稱謂帶有比較清晰明確的界線,在孩童短暫的生命經驗當中,還不足以認知到性別差異。然而,「老太太」所折射的意義包含歷練、溫暖、照護、穩重,這個角色知道,孩童犯錯是在學習,也就在原諒和了解當中成長。趙自強融入過往經驗,貫徹了角色特性:「她(水果奶奶)就會有一種釋懷,水果奶奶在過去23年的播出當中,從來沒有罵過故事裡面的小朋友。」

當時趙自強是這麼形容這個角色給製作人聽:「對於小朋友來說,奶奶就跟斑馬、長頸鹿一樣。她有很明確的形象,不像眾多的哥哥姊姊有模糊的樣貌。老奶奶就是這樣子很容易進入小朋友的心裡,你說長相和小朋友差很多,那長頸鹿斑馬不是差更多?」在此,再次證明趙自強的角色扮相只僅作為一個通道,目的是如何直探小朋友的心靈。如同生命表面的老去並非重點,當他尋得幼童般的熱情,可以徐徐步過衰老的狀態,沿途不停留。

孩子教給我的更多:如何看待表演與人生

一路從聽故事到說故事,趙自強深知兩種心境與愉悅:「跟外公外婆相處,從小聽故事對我來說的意義就是,我更清楚一件事:說故事的人有時候是從聽故事的人那邊得到很多安慰。我也因為做兒童劇、說故事、為兒童表演得到了很多孩子們的安慰,他們使我沒有忘記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趙自強面對劇團發薪困難、演出取消等困境,如今也另闢蹊徑,以podcast的形式持續創作。黑暗的時刻,他心頭想起最挺他的孩子們。因為孩子忠誠、純真地支持他們喜歡的故事,這鼓舞了表演者更加掏心掏肺地演出。趙自強說,說故事不應該是為了自己,藉以八卦、欺騙等等,應該以聽者的利益為優先,所以他不會去想昨天未竟的願望,而是時時刻刻想下一步能為這些優秀的觀眾做些什麼?也就在最艱困的時刻,那種自己創造的、屬於舞台的意義拯救了趙自強。

他同時感嘆現今講求快速,不論外表是大人抑或小孩可能更注重立即、外部的因素,而非耐心面對故事。同樣地,站到表演者的角度,趙自強說古老的先民早已示範,過往的神話與史詩充滿想像,到了當代,我們則擁有童話。童話能夠清楚表達自己所要傳遞的,而非一昧賣弄自身的學識,這樣的姿態飽含了愛:「現在說故事好像變成某一種人才說得出好聽的故事,我從不那麼認為,我認為如果一個爸爸媽媽愛他的孩子,隨便講都是一篇好故事。」

面對成人的表演藝術,可以更加主觀,觀者需自己觀察,為自己的藝術心靈負責。然而面對孩童,趙自強所求是聽者的歡快,幫助孩子們進入他打造的奇異世界。放大到人生的尺度,每每想起如何讓世界更好,自我的生命也在其中不斷向前。對趙自強來說,如果為了達到一個美妙的心理體驗,何不說一個故事呢?這樣的對話,只是為了對方,不論那是孩童,或是世界。

「所有的藝術品,在最高性質的時候就是一種能量的傳遞,不再是畫面、文字、顏色,所有的東西都化作能量傳遞出去,所以我們才說磁場合不合,人與人之間能不能彼此造就。」

過往的真實被現代社會的比較、排名壓縮、蒙蔽。當趙自強蹲下身子和孩子們同高,他們瞳孔裡映射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