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創作者為何群聚?當代寫作的教學與自學──許榮哲X姜泰宇 對談

2021-02-01
作家
李東龍
關鍵字
活動攝影
張家瑋

本次講座由許榮哲、姜泰宇(敷米漿)對談,分享文學寫作的教學與自學經驗。創作是靠天賦還是後天培養?寫作可否「教」,又該如何「教」?學習的道路上怎麼累積經驗,練等打怪?兩位相識已久,經常共同擔任各大文藝營導師,引領無數學員踏上創作一途的文壇好友,直面文學,卻是兩種截然不同路數的切磋。

 

★成為作家,回首創作的歷程

聊起成為作家與自學的過程,姜泰宇回憶自己大學時,以敷米漿為筆名從網路文學崛起,再被出版社挖掘的過程。非文學科班出身並沒有帶給他太多的感受,因為出書、寫作都太魔幻,「當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它就發生了。」即使如此,沉默低調的姜泰宇依然試著學習,保持閱讀的習慣,勇於嘗試各種可能。姜泰宇笑著說,現在都在洗車場寫作,許榮哲的書就放在後面書架,一轉頭就可以拿到,連採訪影片都看過很多次,「他可能不知道,我看他的作品有多麼認真,裡面有非常多的技巧」。對於創作這件事,姜泰宇認為「也許可以很簡單的入門,但如果我們想再往更深的路前進,徐徐圖之、慢慢累積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方法,畢竟我自己是走這條路」而這也是文藝營可以提供給學員的,關於各種類型文學和寫作、出版路徑。

理工背景出身的許榮哲,細數自己的創作經歷,研究所專攻水庫操作,後來跑去學編劇。論文應該是一件很嚴謹的事,但許榮哲覺得自己的論文像《三國演義》,七分真實三分虛構,連老師都認為論文非常「好看」。「因為我在寫小說啊!我寫論文還去參加比賽,得論文優選獎。但寫得越好,我壓力就越大,渾身冒冷汗,後來精神緊繃,隨時都會崩潰。」後來,許榮哲抓到了台視編劇班這塊「浮木」,走上寫作這條路,再從編劇轉向小說創作,發覺自己會「說故事」這個能力。許榮哲說自己那時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濁水溪以上的文藝營,大大小小,我全都參加過。我的理工特質讓我擅於從各個不同老師身上學到瞬間的精華。」

但參加文藝營難道真的都能滿載而歸?許榮哲不諱言地承認:「我參加的文藝營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廢材沒有幫助。但我還是一直去,因為只要有一個老師講到一個重點,那個瞬間就會全中。」過往累積的廢材存放在腦中,原來都是有意義的,只是平常濕度太高無法點燃。點燃許榮哲的那把火,是張大春,「有次聽他演講。他批評現在年輕人都不會寫小說,每個小說都是兩個面貌模糊的人,在空曠的地方對話。」彷彿被雷打到,醍醐灌頂,讓許榮哲回頭檢視自己寫的作品,過往的廢材就都燃燒起來。

 

★講故事還是給公式?文藝營教學的兩種方式

從自學到教學,姜泰宇也謙虛地向許榮哲請教,知道寫作理論與方法後,該如何實踐?怎麼下筆?許榮哲爆料說,自己雖然寫過許多寫作技巧的書,但以前從來沒用過,直到這七年來才認真使用,在那之前也得了很多文學獎。「寫作公式這件事,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安心。用在拆解時很有效,實際操作上,需要很透徹才能使用。」許榮哲接著說,照公式可以寫出好的作品,但最後的東西,是體悟,是情感的深刻。微小、不經意間的故事背後都有複雜的原因,被揭露的那一刻,就打動讀者了,小說就是要輕輕揭開那些隱藏的真相,那是現實、新聞中看不到的。姜泰宇補充,文學確實是需要在生活中理解與體悟,「公式是死的,應用是活的,故事最後那個令人震撼的核心,是需要磨練的。」

許榮哲說,文藝營中的教學,通常分成「軟情感」和「硬技術」兩部分,自己聽過太多學員痛苦的生命經驗,更覺得需要指引他們藉由書寫表達。「我自己早期以寫作技術為榮,現在更能為學員的人生故事所感動,只是如果有豐沛情感沒有技術,就不容易變成讓別人共鳴的作品。」

至於寫作需不需要天分,許榮哲覺得「有一種人不需要有經驗就能寫故事;有一些人則有許多故事,需要找到一個引燃點將它引爆。」這也涉及創作能不能教的問題,許榮哲想起以前念東華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時,第一場演講就是陳黎與黃春明在討論文學能不能教的問題,讓當時的他感到困惑。後來才知道對某些作家來說,文學創作只能「分享」而無法「教導」,自己以前偏執尋找文學技巧與公式,現在更能欣賞另一種方式。姜泰宇則回應,自己就是屬於「講故事」類型的導師,然後開始分享自己從爆紅到失落,又重新振作的故事,以及眼睛雖受傷,卻仍然為了省錢去當兵,種種真實經歷與苦痛,包裝在看似坦然、樂觀的生命與寫作中。他告訴學員,這個有開頭,有高潮與挫敗,以及最後奮起的故事,正是情節需要的起伏與迴轉。

 

★在孤獨中看見熱情

華山論劍、高手過招,理應腥風血雨。兩位文學導師的對談卻充滿溫馨,相知相惜。許榮哲說:「今天來的路上一直提醒自己,看到敷米漿時一定要先擁抱他。但我進門就被他搶先擁抱。於是我就問他,主動擁抱他人這件事,是不是也要反覆提醒與練習?」寫作的人總是孤獨又害羞,姜泰宇沉寂已久,許榮哲也好奇他「這十年去哪裡了?又是什麼原因,讓他重新點燃寫作的熱情?」姜泰宇卻回答,「不再是作家」這件事,其實是在生活中慢慢成形的,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已經遠離文學圈,「我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件事還是發生了。當作家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洗車才是日常與生活,這十年來臉書追蹤的,都是汽車雜誌與頻道。」不知道自己寫作的樣子,也忘記寫作是怎麼一回事,姜泰宇一開始抗拒寫洗車工的故事,因為不願讓別人知道曾經的作家變成洗車工,也覺得這種故事沒人看。這次重新提筆,主要都是太太不斷的鼓勵與幫助,「她是我第一個讀者,也是最忠實的讀者」。

談起曾患憂鬱症的太太,姜泰宇突然停頓,卻又笑著說他只是吃太飽怕打嗝,絕對沒有哽咽。姜泰宇在洗車場時,都不會和第一天來的新進員工講話,「因為我怕認識了這個人,第二天他就不來了。」有了交集後就生出情感,隱藏在冷酷外表下的姜泰宇,其實充滿著溫柔與善意,冷漠只是害怕受傷。許榮哲接話:「以前認識敷米漿,總覺得他外表光鮮亮麗,但原來有著這麼多故事。創作中複雜與艱辛的一面,不是純粹理性或技術可駕馭,這些真的不太容易解釋,也不太為他人所知。」寫作者在現實中總是孤獨,害怕與人真實互動,熱情卻在寫作中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