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裝挑戰家庭?——讀Ami亞海《拼裝家庭》

2020-12-01
作家
黃錦珠
關鍵字
活動攝影

在不少外人眼中,淇淇與繆繆這對小姊妹的家庭是個奇特組合。淇淇是裴承飛的女兒,繆繆是何篤行的女兒,她們原是同母異父的姐妹,相差五歲,因為機緣湊合,兩位單親爸爸合租公寓共住,兩姊妹一起成長。小說命名為「拼裝家庭」,當是指這樣的家庭,類似將不同來源的零件拼湊裝配而成。的確,一般認知的家庭,通常以結婚為前提,親子之間具有血緣關係,他們這個家卻是由兩個單親家庭合組而成。乍讀之下,感覺小說似乎有意藉這個奇特的家庭組合,挑戰既有的家庭觀念,但讀完全書之後,發現小說整體呈現的是務實風格與幽默氛圍,與其說是挑戰,不如說是彰顯另類可能──也就是跳脫刻板框架,以更有彈性的眼光來看待家庭結構,並且接受異於多數狀況的家庭組成。

作者Ami亞海在〈後記〉中表示:「這是個想要講家庭何以成為家庭,家人怎麼成為家人的故事。」讀完全書便可以發現,小說以細膩、寫實又含蓄、詼諧的筆法,嘗試傳達:拼裝而成的家庭其實也是平凡又溫馨的一般家庭。家人之間有許多磨合過程無法迴避的火花,彼此的互動有時或許順暢無礙,有時卻也必須迂迴前進。真正重要的是,大人、小孩都一樣要付出,都要懂得尊重與關心他人,也都要記取經驗和教訓。這個家庭必須面對的難題,與其他家庭並沒有不同,但只要懂得尊重差異,付出真誠的關心,家人之間的紐帶就會愈來愈緊密!

小說細寫這一家的日常生活,情節推進過程並沒有忽略社會上的異樣眼光:一方面如實呈現社會大多數人可能產生的質疑,另一方面則描述家中各個成員如何應變、面對各種質疑。例如個性溫文的何篤行,常溫溫吞吞的話說一半,同事們就各自解讀,於是常把他們一家誤認為兩家。還有女同事以都是單親家庭為理由,接近何篤行,試著以結婚為目標進行交往。又如繆繆四歲時,因見不到爸爸與姊姊而鬧脾氣,一口咬定裴承飛「不是我爸爸」,不肯說明他是同住一起的「叔叔」,以致不知就裡的路人誤以為發生綁架或誘拐案,裴承飛見狀則乾脆沉默到底,最後鬧到派出所,直到何篤行趕來解圍。甚至知情的裴母,故意向朋友暗示何篤行與裴承飛是同性戀人等等。小說透過許多好笑又好氣的日常事件,顯示了社會常有的成見,亦即有關家庭組成的刻板觀念,即便是當事人,也難以完全拋開舊日定見。裴承飛對於何篤行想要與女同事共組「雙親」家庭的「方案」,曾經當面指責:「你連自己都歧視!」可以說是一針見血!不過,剛上小學一年級的繆繆,遇到住同一幢大樓的同班同學說閒話:「你是不是有兩個爸爸啊?」「我媽說妳們家這樣很奇怪。」她「雙手扠腰,理直氣壯」的反駁:「就算我有十個爸爸,也不關你的事!」反倒以稚氣卻帥氣的姿態,捍衛了自己的家庭!小說透過不同性格的人物,各自處理自己的人際關係,既彰顯了社會上存在的刻板印象,也具現了面對異樣眼光的不同處理方式。

事實上,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這一家人,根本是四個性格互不相同的大人、小孩。小說鮮活描寫了他們的不同面貌:裴承飛豪邁,何篤行溫吞,繆繆活潑率直,淇淇聰慧沉靜。可貴的是,小說透過他們,展現了既理性又感性的人際互動。說它理性,是因為兩位爸爸既能自律的承擔家務並負起責任,也能尊重差異且遵守界線。何篤行與裴承飛雖然生活在一起,卻保持各自的獨立空間與自主性。不干涉對方教養女兒的方式,也不干預對方與家人的關係。他們分擔並協調好一切家務,有事情就告訴對方,但怎麼處理則互相尊重。藉由他們家庭生活的點點滴滴,以及兩位大人的言行表現,小說展示了理性原則如何融入人際互動與生活日常,成為維持家庭順利運作的重要規範。至於感性,則表現在:尊重對方主權的兩人,對待女兒時都全心全意,無條件付出,而且不但疼愛自己的女兒,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另一位女兒,也同樣付出真誠的關愛。即便疼愛的方式不同——像何篤行對繆繆,可說是百般寵愛。裴承飛對淇淇,則是尊重她自己的意見,不過分關注,也避免施加壓力——卻同樣展現濃濃父愛。這一拼裝而成的家庭裡面,時時瀰漫濃郁親情,話聲、笑聲不斷。平日無事時,全家「一起吃飯、分享小事、談天說笑」,「就像是一幅理想中的家庭晚餐圖」。遇到緊急事故時,兩位爸爸立刻全力以赴,不分彼此。例如懂事獨立卻有懼高症的淇淇,有一次懼高症發作,呼吸困難,何篤行背著她緊急送醫,一進醫院便大喊:「拜託!我女兒沒辦法呼吸!」這一情急的反應,顯現了毫無保留的真心。小說即透過這些點點滴滴的日常事務,呈顯了這一家人逐漸積累的親密關係與誠摯情誼。何篤行的女同事曾說:「家人不是用血緣或證書綁住的,是關心與在乎。」這句話恰恰為作者的寫作意圖做了最佳詮釋!他們四人共組的生活充滿溫馨,情感的厚度與深度令人動容!

雖然生活圈中難免遇到外人側目、質疑的視線,但這兩對父女共組的家庭生活,很可能比一般夫妻、親子組成的家庭生活,還要緊密、溫馨。小說透過他們日常生活的互動,或者互相協調,或者彼此互補,彰顯了家庭所擁有的喜怒哀樂,以及緊緊相繫的關心與溫情,乃至比其他透過結婚而組成的家庭更為堅固、深刻的付出,並在付出之後,形成及產生真正屬於家人的關係與感情。

小說後段,因為淇淇轉學的緣故,裴承飛搬家了。雖然彼此都曾有過心理準備,但事實一旦出現眼前,大人心裡都覺得不是滋味,何況小孩!為此,繆繆自導自演了一齣綁架戲,要求全家住在一起,不然就不回家。已經分開住的兩位爸爸,仍同心協力一起尋找繆繆,設法說服她。兩家雖然分開了,卻更加肯定彼此的關係與感情。繆繆孩子氣的舉動,反而讓全家四人更明白彼此在心目中的份量。淇淇的話:「我們是一家人。」為整部小說,畫下一個閃亮的句點。

小說最後的〈番外篇〉,透過淇淇與老同學的談話,提到兩個家庭分開數年後,又搬回去合住在一起。這次合住,不再是出於機緣湊巧,而是有意識的追求闔家團圓——這才真正擺出肯定這種家庭組成的姿態。「拼裝」原來不是意指零件的拼湊裝配,而是像拼布一般,把每個家人——每一小塊布,拼成「溫柔的布匹」,製作出美麗的成品……這,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