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風高飛——閱讀林剪雲小說《逆:叛之三部曲二部曲》

2020-11-01
作家
林柏維
關鍵字
活動攝影

逆風,飛起來

風箏回看前塵與鷺鷥同行

多少往事在起點幽微處落淚

振翅,忘了我是誰

 

逆行路途,木麻黃列隊比賽衰老

逆反心境,薪柴躲入暗角燃燒苦悶

逆襲歲月,那些不堪都在互相嘲笑

逆向追尋,發現夢已從頹倒廢墟逃走

逆流橫越,另一個我在丟繩索給我

逆光飛行,看見自由在風中舞蹈

 

人們都愛畫圈圈,圈子讓他們驕傲

圈外的我,被抵制還是放任高飛

我在立足所在,問誰

是我,是誰

 

        ──林柏維,〈誰是我〉

 

《逆》是小說家林剪雲的大河小說「叛之三部曲」繼首部曲《忤》之後的二部曲,這書以林素淨為主角,書寫她周旋於龍鳳群(女)、劉國忠、鄭家安以及尋找邱生存為軸線的情愛故事,副軸則是敏郎哥哥和自唐山來台的父親的親情及母親、兄長的長期凌虐。然而這書的背景則是大膽的以戰後白色恐怖的反共抗俄時期為歷史場域,至美麗島事件戛然而止,稱其為大河小說的原因在此。

剪雲老師擅於倒敘手法,在情愛的軸線下逆向回溯台灣歷史發展及主角的成長過程,主副軸交纏的則是現時社會依然存在的家國認同問題:我是誰?

《逆》書讀來很順,一上手閱讀就欲罷不能,總能讓你在轉折處看見幽微曦光,企欲與主角一同尋找消失的B。

 

我也來尋找《逆》書裡幾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其一,歷史學的歷史想像:

歷史小說既以歷史為前提,那麼作者對歷史的認知與敘述就不可避免,例如司馬遷寫屈原、項羽。文學創作與歷史寫作有其共同點:設身處地與情景投入,《忤》涉入的歷史想像有:反共抗俄下的白色恐怖時期、土地改革後的農村經濟轉換至加工產業的時空環境,台灣民主運動的黨外時期及其引發的美麗島事件,這些歷史場域恰是1950年代戰後嬰兒潮世代的成長旅程,作者未必全都經歷,但卻身處其環境,得有部分素材即可以「歷史想像」(非憑空想像,須是在史料基礎上以敘史者的經驗推論歷史的合理發展)鋪陳小說情節。

其二,歷史敘述回溯法:

《逆》書的故事很長,相對的,就顯得從台南後壁到屏東萬巒的火車旅程似乎太短了些。作者巧妙的選擇搭火車的方式來說故事,這是一種返家的路程,也是故事主角回思往事的逆向旅途。

火車的停靠車站被設計為可投影到女主角生命歷程的驛站,這又與此書各篇章以年齡的古稱命名相結合。出發(始齔,7-8歲)──後壁公路局招呼站(總角,10歲前)──新營車站(荳蔻,13-14歲)──隆田車站(及笄,15歲)──台南保安車站(二八,16歲)──橋仔頭車站(破瓜,16歲)──路竹車站(花樣,24歲)──高雄鳳山九曲堂車站(妙齡,青少年)──六塊厝車站(候梅)──屏東車站(瑞香)──萬巒(望春)──墓園──回程。

其三,歷史小說的真實與虛擬:

歷史小說的特質既是以歷史發展為小說情節的場域,自然不能偏離歷史的真實主線,然而小說的書寫則是作者想像世界的自由創作,是以有其必要虛擬歷史人物與歷史事故來凸顯小說的戲劇性,真實與虛擬的交替運作下使其敘述張力得能最大化。林素淨的出生地萬丹的現實人事糾葛,這在首部《忤》中特別敏感,畢竟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和當時民意代表的名單都有跡可查,因此,稍一不慎就容易惹人注目,甚至對號入座,而小說敘述裡的針砭自然就容易產生不豫的聯想。

其四,文學閱讀的窺視慾念:

讀者在欣賞作品時,固然會受到文字鋪排的牽引而進入乃至融入到小說(或戲劇、散文、詩)情境之中,引發共鳴,隨文字的跳動而喜悅歡笑、悲傷垂淚,久久不已,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就是作者文字經營的成功,也明白昭示這是佳構。不過,人總有好奇心,閱讀之餘也會去聯想:這城市在哪?那事件到底是什麼?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嗎?她們的愛戀是不是真實的發生?碰巧的,《逆》的女主角林素淨與作者的本名只有一字之差,兩著間也有著許多疊合(例如:屏東人、祖籍泉州南安、就讀高雄師大、職業是高中老師。這是文學創作必然存在的自我投射現象)所引起的聯想是:這是作者自身的故事嗎?這就是讀者普遍易有的窺視癖,其實,就算是作者自傳式的小說也無妨於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如使用歷史考證的路徑來抽絲剝繭,反而失去了小說閱讀的興味。

其五,兩條軸線的小說架構與人物串連:

在首部曲《忤》裡,故事以萬丹李仲義家族為體的故事,李其昌(妻子:鳳如)為起始,再以李子慶、李子毓(李仲義子)主軸,她們的妻子白玉茗為主角。故事的次軸是新移民林伯仲的悲苦人生,並以此留下二部曲《逆》的伏筆。

二部曲《逆》呈現的是在情愛的軸線下逆向回溯台灣歷史發展及主角的成長過程,主副軸交纏的則是現時社會依然存在的家國認同問題:林素淨的「我是誰?」林素淨是二部曲《逆》主角,伴隨其成長而出現的人物有:李沐心、龍鳳群、劉國忠、鄭家安、邱生存。這種兩條軸線互換的長河小說,是林剪雲寫作的一大突破,使得小說題材呈現了多樣性。

三部曲是否會延續雙軸線乃至三軸線的架構呢?「反」應會是作者在不可逆的歷史脈絡中的選擇,想來故事可以延續到學生運動時期,故事會是如何發展,我們就靜心以待吧!

其六,社會議題與認同的糾葛:

從首部曲《忤》開始,小說即呈現出外省人(中國人)、台灣人這兩問題在社會引動的波浪,探討誰在支配與誰被驅使的歷史悲劇要因,在這政治力有意操作產生的族群問題發展過程裡,我們看到:社會邊緣人慰安婦、「請說國語」下的語言壓制、初中改制國中凸顯的教育體制與資源分配、「誰被失蹤了」的白色恐怖政治、兩個蔣總統的威權統治、師範體系與思想操控(校園黨部)、同性戀問題的碰觸、國中有國的眷村社會、台美斷交與兩個中國、黨外雜誌的社會運動。作者選擇以美麗島事件做為收尾,藉此來探討女性從隱忍、抗爭到擺脫、獨立的自主權追求,這是一個「我是誰?」的問題,而從女主角個人的自我覺醒到家國認同意識的釐清,則是另一個「我是誰?」的問題。 

《逆》這本小說經營成功的地方,我想應在於能引發讀者的共鳴;當我們闔起書本,驀然回首來時路,曲折的故事不禁讓人發現那交錯的人生軌跡,那些故事情節彷彿和我們走過的路都疊合了起來,有些陌生卻又很熟悉,陌生的是國家機器操控的時空,熟悉的是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