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寫書畫作家龔書綿

2022-03-11
作家
李宗慈
關鍵字
活動攝影

過農曆年前,聽到龔書綿大姐在2022年1月20日離世,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難過,因為,去年11月的文藝雅集活動,原本要接她一起參加,但是她強調自己可以搭車來,所以婉謝了《文訊》的好意,也讓我失去最後和她見面的機會,雖然我又連續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她,但是都沒有人接。

雖然已經高齡的龔書綿大姐,每次參加活動時,她總是把自己整理得光鮮亮麗。整齊的頭髮,典雅的上衣,加上一條款擺有緻的長裙,永遠給人神采奕奕的感覺。她凡事習慣「自己來」,搭計程車,或搭公車,總之,她從來不麻煩人家。還有她開朗明麗的微笑,時不時順著聊天內容哼唱的歌聲,讓人感覺不出她的年紀。

旅行為了是鄉情

1999年3月,龔大姐和文友結伴漫遊江南和廈門,開始了大陸東南之旅。首站廈門,來到美麗的鼓浪嶼,唱歌、看海、遊覽、訪親友,樂哉悠哉。從廈門往杭州,搭乘鷹廈鐵路特快火車,循九龍江沿岸,看各地風光。火車到了江西省鷹潭市,又經上饒、玉山等地,再折入浙江省龍遊、金華、義烏,最後來到杭州,住在與浙江大學相鄰的靈峰山莊,順道去看夫婿高逸鴻的母校及故鄉。

風塵僕僕的大陸行,滿足了龔大姐對故鄉、舊識、親友的懷念。誠如她在1991年回到家鄉福建泉州,這是1946年來到台灣離鄉45年後的第一次,是「夢中長憶故山水」!而自1991年返鄉,至2001年十年間,龔書綿共回家鄉11次,不但慰藉她無盡的鄉情,也讓她寫下深摯的詩文。

她在〈天長地久故園情〉文中寫著︰我愛故鄉,因為它是我生長的地方;我回故鄉,為了曾住過的家園;我遊故鄉,那裡有南國第一的青山、綠水、古剎和梵音;我念故鄉,故鄉有手足的親情,小時的遊伴,少年時同學的友情以及族中長輩、親戚的宗情;而最使我關心的,還有先父母的封塋。

凡此種種多元的情牽,使龔大姐常常懷念故鄉。她說︰即使是地老天荒,故鄉仍然是我的故鄉。所以詩文中貫串、蘊含著的只有一個「情」字,是濃厚深摯的親情、鄉情和家國情。

允文允武沒有敷衍

1982年接任婦女寫作協會總幹事的邱七七,和女作家鍾麗珠、郭晉秀、趙淑敏、嚴友梅等人創辦了「文友合唱團」,並且定期練唱。早期在每年7月7日前後,在台北新公園(現在的二二八公園)露天舞台唱抗戰歌曲,後來表演場地從新公園唱到社教館、國父紀念館、國家音樂院,甚至菲律賓、大陸北京、蘭州也都曾繚繞過她們動人的歌聲。未曾學習過音樂,但唱歌卻是龔大姐從小的最愛,再加上明亮高亢的歌聲,自然成為合唱團重要的團員。一年《文訊》「文藝雅集」活動,龔書綿、丘秀芷、楊小雲和我,老中青一塊在台上合唱了多首歌,龔大姐仍意猶未盡。

2000年9月,龔書綿受邀加入家鄉泉州老年大學合唱團,並且參加在江蘇無錫舉辦的老人合唱比賽「世紀的歌聲」,還在開幕式時深情滿懷的朗誦〈我從台灣來〉的詩作。大賽結果,泉州老年大學合唱團榮獲唯一最佳組織獎和演唱銅牌獎。

少女時期的龔書綿,能說、善辯,允文,允武,她對自己的要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曾經與導演李行、白景瑞同台演話劇,由年輕的村姑演到《金玉滿堂》裡的老祖母,都能縱放自如;她也是馳騁運動場上的籃球健將,也同時在文藝演講賽中壓倒群英,奪得冠軍。

從小學到大學,她一直是同學裡的拔尖。話劇、唱歌、演講,籃球、鐵餅、標槍,都感興趣,只要參加,就要得名次。她不是要爭,只是人生裡沒有「敷衍」兩個字。相反的,她其實極不喜歡爭議,淡泊誠信處世,勤奮真誠待人,是她一生秉持的信條。

蘭香館中故事美

一個世紀的人生,龔書綿覺得自己最圓滿的兩件事,一是成為一名教師,另一便是嫁給高逸鴻。

國畫大師高逸鴻是台灣著名畫家,出自浙江高家殿望族,蔣經國先生曾拜其門下學畫三年,每天下午二點到四點準時到他們家,也喊了龔書綿三年「師母」。

聽龔大姐說故事最令人神往的是她和大師的「一字姻緣」。1946年龔書綿剛到台灣,「我在五樓參加音樂協會的合唱,他在六樓開畫展。因為去得早,就到樓上看展,發現字和畫都漂亮,卻在一幅〈柳燕〉圖的配詩裡發現少了一個字。就因為這個字,我和先生結緣。」1952年春天,倆人一同前往圓通寺,一路上高大師說歷史掌故,龔大姐吟誦唐詩。到了圓通寺,「你猜,見了諸佛的法相,我想問什麼?」高逸鴻說。「不用猜,我知道。」就這樣你知我知的一起進了大殿,一心一意向著莊嚴的佛陀就倆人婚姻大事請示果證。

上香,許願、問卜、頂禮、膜拜、抽籤,結果賜給他們的是觀音靈籤第23籤〈大吉〉,上面寫著︰「福祿得安康,榮華保吉昌。所得皆遂意,千里共蘭香。」農曆9月初6日,倆人奉佛陀庇佑,在眾親友的祝福中,在台中完成嘉禮。婚後,將居所定名為「蘭香館」,以紀念這段非比尋常的佛緣。十年後,帶著三兒三女再度來到圓通寺還願。再抽籤,仍然抽到第23籤。──內容摘自〈佛緣〉

在「蘭香館」客廳南面有座仿英國西敏寺鐘聲的鐘,是龔大姐與高逸鴻認為世界上最好聽聲音的鐘。她曾說,我的畫室與客廳比鄰,高逸鴻作畫、練字,龔大姐在旁觀摩,裁紙、研墨,有時也拿畫筆,聽大師的機宜面授;有時批改學生作業或備課,不僅能聽到從園中傳來的鳥鳴,也聽到客廳中時鐘的報音,好聽的聲音縈繞耳際。

說說教育

1946年夏天龔書綿從國立第一僑民師範畢業,從福州搭台交輪東渡來台,參加義務教育的行列,同時報考台灣省立師範學院﹙今天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系。她認為,教育是百年樹人的工程,個人不受教育便成一介文盲,社會教育不普及便沒有文明,國家更沒有文化。

懷著敬業樂群的心境從1950年教育系畢業在台北師專任教21年,認為教育工作就像教導自己的子女,應該身教為先。教育孩子就是要給他們「榮譽感」,讓他們學會自動自發的努力。

在高家,平常日子是沒有電視的,陪孩子看書、寫字,尤其當室內揚起孩子們朗朗讀書聲時,她會不自禁追憶起自己的學生時代。在高家,是趕一場京劇的演出,是靜靜聆聽音樂,更多時是龔書綿在家中與六個孩子們彈琴習畫。

她是龔家永遠的女兒

高大師過世後,龔大姐將自己和先生的書籍捐給家鄉泉州,對文學一輩子的執著讓她深知「學而無文,行之不遠」。她喜歡在下雨時看書,她欣賞夫婿高逸鴻畫中空靈秀逸,所以在教課家務之餘,學落筆、用墨、布局、題款、蓋章。

她在每年春節元宵獨自一人趕著回來,在泉州西街肅清門廣場邊的民宿客棧訂房間,映入眼簾的是泉州街頭隨處可見浪漫燕尾屋脊、形如廟宇的紅磚建築;淌在心底的是褪去顏色依然動人的石頭磚頭裡的泉州故事。

那自清乾隆以來,因「一門八文魁 三代兩翰林」而有「翰林龔」美譽的龔家後人,雖然古榕巷宗祠前懸掛的「世翰林第」匾額早不見了,雖然小時候「通政巷龔」的家回不去了,但她像刺桐,每年春天開著鮮豔火紅的花朵回來;也像一直鼓勵她寫作的先生高逸鴻所說,「握住你的筆,那是別人搶不走的。」她,永遠是泉州書香門第龔家的女兒!是眾所周知的高媽媽!是我熟識的龔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