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王賢忠

2021-10-12
作家
鄧藹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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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五十幾年後的台灣文壇很熱鬧,各種文學雜誌,各大報副刊,作家發表的不論是武俠小說、歷史小說、言情小說、翻譯小說、散文、新詩,都擁有廣大的讀者。大學時我就嘗試寫作,蒙主編厚愛,我寄出的散文、小說(短篇、中篇、長篇)都有幸刊出。這樣寫著寫著,竟然被人稱為作家。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作家。我只是個喜愛文藝的業餘寫作者。我的正職是教書,一方面是忙,一方面自覺分量不夠,我極少參加文藝界的座談會及各種交誼活動。沒想到在不得已參加的一次文友的聚會中,見到了王賢忠。我是安徽壽縣人,他是安徽合肥人。抗戰時我在四川重慶出生,他年少時在四川成都入陸軍軍官學校。有了這一層淵源,我們總有些話題好聊吧!

我對他的初次印象就是他個頭高,嗓門大,人挺正派老實。那時他已在報紙副刊發表不少文章,算是小有名氣。他寫的長篇小說《大草原》被選為中廣極為叫座的小說選播。《大草原》係描述新疆邊漠牧區的風土人情,有親情、友情、愛情,故事性強烈,氣勢磅礡,曲折感人。我不記得我們何時開始正式約會。他長我十多歲,他隻身在台,兩袖清風,無家世,無背景,外表也不算英俊,應該不是理想的結婚對象,他向我求婚時,我並沒有立刻答應。但是他很固執,不成功絕不輕言放棄,我被他的熱誠感動,是他運氣好吧!還是緣分到了,他那些缺點,反而成了優點。我知道我是個性子急躁,無耐性,我不喜歡管人更怕被人管,我喜歡簡單安靜的生活,複雜的人際關係我恐怕應付不來。心想不必當個小媳婦,不必守一堆有的沒的大家庭的規矩,落個自由自在,應該不錯吧!那就嫁給他吧!

婚後不久,女兒和兒子相繼出生,一下子成了四口之家。那時我要教書、寫稿子,照顧年幼的孩子,煮飯洗衣服,真的是力不從心,手忙腳亂。賢忠的工作也忙,也粗枝大葉的,他只能盡力幫忙做點粗重的家務雜事。但是我們都很知足快樂。我們最怕的就是孩子半夜生病發燒掛急診。他想當個好爸爸,我想當個好媽媽。那時候比較年輕吧!讓我們有力氣、有膽量應付生活中的種種困頓,種種磨難,種種的委屈和沮喪。我要說年輕真好,情親真美。孩子是上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他們長大了,他們也經歷過各種生命歷程,讀書、戀愛、結婚,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將會和他們的伴侶相愛相守一輩子。我們放心了,我們可以卸下肩頭的重擔了。我也終於從教職退休,我們搬到半山上的平房,老倆口打算過半隱居、平靜平凡的生活。庭院裡有我們親手種下的桂花樹、茶花、茉莉花、軟枝黃蟬、玫瑰。拔草除蟲是我的日常工作。整日裡我看看書,喝喝茶,發發呆。賢忠有時不甘寂寞,他就會進城(台北城也),他愛約朋友吃吃飯,喝喝咖啡,聊聊天,我很少干涉他的行動,他開心就好。

我們曾計畫趁著還有體力,有能力,有財力,到處走走看看。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新疆的大草原,蒙古的大戈壁,還有南京、上海、北京、故鄉合肥、青縣。最好能在風光秀麗的西湖畔小住月餘。但由於我們的惰性及俗務纏身,總覺得來日方長,不慌不忙,總有成行的一天吧!一再拖延結果,不知不覺我們怎麼就老了呢!這幾年常常進出的地方竟然是醫院的候診室、急診室,小住月餘的是醫院的病房。別說遠去新疆、蒙古、杭州、上海、北京,就連台北城都無法前去。那段日子真的很難熬,我身心俱疲,我心疼他被病痛折磨,到後來他臥病在床,行動不能自由,生活不能自理。他很痛苦,我也很無助。在他意識清醒時,他眼中含淚,緊握住我的手不肯鬆開。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他的妻子、女兒、兒子,他捨不得離開這個家。但是我知道他終將遠行,雖然萬般不捨,我還是對他說:「親愛的,別擔心我們,不論你將去的地方有多遠多遠,我們都會記得你,家永遠是家,我們都會好好的,我保證會好好的。你放心吧!安心吧!」

我相信他聽見我說的話了,他放心了,他安心了,在109年12月15日,他平靜的,無憾的,帶著家人的愛和思念──遠行。

親愛的賢忠,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