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記憶的列車穿街過巷——顧蕙倩詩集《詩歌風景來對坐:我的城蔓延 你的掌紋》讀介

2020-11-01
作家
陳謙
關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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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一詞其實是人生華美的紋身,文學文青用以標示約略十年左右青春期的成長歷程,多以文字創作產出一己的思考與情感。早慧者大學畢業前後會以詩集出版做為青春的勳章,雖多數人在踏入社會工作後多半中斷創作,文學成為青春期陣痛的產物,記載著是時內裡的喜悅與憂愁。出生於一九六○世代的詩人顧蕙倩,曾參與台灣師範大學校內的噴泉詩社,與一般創作者多數十八、十九歲就始於創作的時間上相去不遠,文青之於她,也曾是記憶中美好的感受。

相對於鋒芒畢露的早慧詩人,更多人選擇沉潛,選擇以面對實際生活的心態誠摯地過活,著實地把詩寫入生活。他們不執著於文字世界,因為青春正盛的當時外在豐富的機遇與緣分,更多的遊樂、工作與戀愛之餘,餘暇時才會是創作與閱讀。際此雖有寫作動機,但其實比起創作,生活樂趣的營造或工作的挑戰來得更為重要,文學遭到取「捨」,但當日子逐一在生活中銘刻為成就、事業、子女與家庭,回顧自我的心情於焉迫切起來,這也說明了這十年來所謂戰後嬰兒潮,在職場努力二、三十年後,屆臨退休或已然退休的詩人可以這麼大量的湧現於詩壇現場。「後青春期」中年或較年長的創作者,在生活已有餘裕的同時,更多想到的就不會是別人而是自己,他們在各種文類中延續或實踐「後青春期」文學的夢想,形成另類的文學新手,但在生活經驗上卻無比豐饒。

戰後第二代嬰兒潮出生的顧蕙倩,嚴格說來並不隸屬於上述的族群,他比上述群體更加幸運的原因在於:她一直都在現場,一直都在文學教育現場。許是教育成為她的重心,占去她太多時間,認真看待新詩創作要等到她稍稍鬆綁她執愛的學生群體,選擇台北盆地外的宜蘭佛光大學就讀博士班前後。2007年第一本詩集《傾斜/人間的喜劇》出版時已過不惑之年,當她重新檢閱內裡的悲喜交集,一直到2020年,13年的時間裡,詩集部分相繼出版了《時差》(2010)、《好天氣,從不為誰停留》(2014)、《詩歌風景來對座:我的城蔓延 你的掌紋》(2020)等四種,創作能量可謂十分豐沛,延續其後青春詩歌的生命交響,並成為戰後世代女性詩人一面鮮明的旗幟。

一位生命歷程裡多半都在大台北盆地度過的詩人而言,青春的印象自青春期蔓延至今,逐漸建構成為自身的履歷,風雨天晴皆成為日常點滴。〈夜的流蘇〉中提及:

記憶是永晝的燈蕊/窗口吹進你的呼吸/彼岸大樹夜夜庇護/開滿流蘇的月光

 

記憶成為靜夜燈下,重新面對自我的內在對話,那是一如不滅的燈蕊般恆在記憶裡長明。盆地無疑是心之所繫,對一位長年生活在台北這個都會區的人而言。

顧蕙倩提及:高中時代開始談戀愛,就喜歡在課堂寫詩,那是一種靈魂跨界的演出,腦袋聽著講台的祭司聲音,握筆寫著聲音穿腦而過的結繩知識,可是心情卻是現代詩分行意象的蒙太奇。整間教室,我的青春,一日日蔓延著詩的掌紋,逐漸繪成現代生命的城市雛型。

在課堂中出神,一種「靈魂跨界的演出」,這種生命的探索與試煉,內裡包裹的是一顆詩心,就是這樣一種機緣,使得詩人有了更多跨界的可能,呈現在本詩集卷四的「詩歌來對座」,則是她的文學實踐,其間部分詩作透過其他媒介形式的傳播,也進而獲得廣播金鐘獎肯定的殊榮,足見其強大的毅力和信念。

顧蕙倩的作品特色是其記憶的連結,用文字深化她記憶裡的現實,以〈淡海〉為例:

 

海岸線、消波塊,不斷升起我們記憶的河口與海洋

就要淹沒。這裡沒人赤腳走路,像個詩人更像隻白鷺鷥

當葉尖沙沙簌簌的聲音不再。那飛翔的痕跡,只留給記憶

 

或〈賦格曲〉中「飄落記憶/夜行列車,靜靜穿過潮間帶/任記憶像蒸騰的水氣/四方渲染」以及〈航道〉裡「不斷升起的記憶/河口與海洋/一切的結束與開始」。

這些詩作經常以記憶為基底,以意象為風景,透過詩人的巧思構成極具畫面感的故事。詩人在城市裡踏查生命的地圖,不斷深掘出土的,有記憶中沉澱的懷古風情,更有屬於詩人專屬的號誌和速限。詩人眼底的新興城市,其實醞藏著你我交集的悲喜,高歌或者感傷。這些,都被形塑成海岸線、消波塊、以及更多的河口與海洋。

以台北盆地作為創作基地的詩人,也經常逸出盆地四處踏查,詩集裡的地景至少還有馬祖、龜山島、金門、新化、七股鹽場等多處,也可以看出顧蕙倩將自己的格局逐步放寬,除了注視自己腳下的台北盆地之外,更努力連結台灣這座島嶼的生活記錄,而文字記憶的,不單單是詩人的情感,更是你我共同悲喜的城市與鄉村──那是另一座新興的島嶼圖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