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骨、文學是血肉

2022-06-02
作家
邵璦婷
活動攝影

2021年是臺灣文化協會成立的一百周年,全台灣掀起一股「文協百年」的紀念風潮,許多展覽、活動、講座也都馬不停蹄地舉辦著。我的團隊「文化銀行」也搭上了這班紀念文協百年的列車,協助國立臺灣文學館以「百年情書」為題,籌畫了一檔以文學的視角關注文化運動的展覽。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策畫文史類型的展覽,但要從文學作品中剖析臺灣文化協會,同時又要能夠旁徵博引各種文學素材,對團隊來說確實是很大的挑戰。幸運的是,我認為臺文館在題材的選定上,切入了過往很少被討論的視角,也就是從文學作品中,抽絲剝繭地從不同族群的角度,詮釋文協帶給台灣社會的不同感受。

歷史是骨、文學是血肉,用文本拼湊不一樣的「文協」

過去許多介紹文協的展覽中,時常會強調他們起身對抗強權、啟迪民智、為不公義發聲等英雄事蹟。然而,真實的情況是文協帶來的不全然是正面的影響,我們可以在《臺灣青年》的卷頭辭中看到知識分子熱血激昂的呼喊「台灣的青年!高砂的健兒!我人還可靜默著不奮起嗎?」我們也可以在賴和的小說〈赴會〉中,看到農民對於知識分子不接地氣的譏諷。

也因此臺文館將展覽的主題定為「百年情書」,象徵知識分子對民眾的深情追求,透過這些文本,記錄了在同樣的時空背景之下,市井小民和知識分子截然不同的反應,也重建了不同的立場、不同的世界觀。我認為這就是「文學展」和「歷史展」最大的不同,歷史展透過史料敘明真相,文學展透過文本豐富情感跟視野。如果歷史是骨幹,那麼文學便是血肉,透過當代作家的文學作品,我們得以窺探歷史事件背後更有人性的一面,那些時代背景下的悲歡離合,還有那些難以說出口的情感流轉。

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我們開始透過文學故事中的線索,去建構出一九二○年代的知識分子如何不斷地試圖影響民眾,帶起一場全島的知識啟蒙,而後如何挫敗,又如何改變方針重新出發。

替文本注入創意:用廣播劇、實境遊戲重現文學場景

嚴格來說,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將文學「轉譯」成不同的展示形式。2019年時,我協助彰化縣文化局製作一款城市尋寶遊戲,玩家必須透過手機APP在城市中尋寶破關,最終目的是營救1941年無辜入獄的賴和。遊戲中所經歷的歷史事件都真實存在,但腳本中人物的對話、情節的發想等等,則是透過當時的小說、散文建構出來的。

舉例來說,其中有一關玩家必須和巡查對話來獲得線索,我們便改編賴和的〈一桿稱仔〉、陳虛谷的〈他發財了〉、〈無處申冤〉、〈放炮〉、〈榮歸〉等五篇文學作品,重現日治時期巡查欺壓人民的情景;在玩家拼湊彰化文學發展的過程時,我們也參考了〈榮歸〉的情節,讓玩家和前清秀才對話,刻畫了時代變遷後,舊時的知識分子面對「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無奈。

同年,我們協助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策畫展覽「懶雲診療室」,為了強調賴和的作品書寫了底層人民的生活,我們將賴和的數篇小說錄成廣播劇,讓民眾在展覽開始前,可以先大致了解日治時期的民生百態。在這幾次經驗中,都有同樣的特點,文學搭建了橋樑,在其推波助瀾下,歷史不再遙遠;那些在文學故事中被刻畫得活靈活現的人物和事件,給了我們額外的想像空間,引領我們走進歷史場景中,去思考、去感受。

文學轉譯的大難題:尋找文學的橋樑

然而,好的故事雖然容易被傳唱,文學卻也不是一切事物的萬靈丹,尤其台灣文學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不在我們日常可以接觸到的地方,因此需要讀得懂、能夠產生共感,也仰賴一定的背景知識支撐。

2020年,我協助臺文館子品牌「拾藏:臺灣文學物語」做商品設計與行銷,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需要轉譯文學,使其以活動或商品的形式被更多人認識。當時我們和台南晶英酒店合作,將風車詩社中的詩作轉譯成法式甜點;我們也和南投蔡氏釀酒合作,將半閒吟社的古典詩轉譯成啤酒,在品牌追求故事行銷的年代,臺文館有源源不絕的故事可以提供,產品背後深厚的文學底蘊,也讓「拾藏商品」能夠當之無愧的被稱為「文創商品」。

只是,推廣活動上大家對於商品的反應雖好,但不置可否地,對於文本內容也確實需要更多的時間理解。而商品如何能夠吸引民眾的眼球,使其可以在眾多品項中脫穎而出,也絕對不僅僅是單靠文學之力,而是連同設計、售價、通路等,都需要通盤考量。

我發現有趣的是,當歷史是主體時,文學扮演著降低進入門檻的工具;但是當文學成為主體時,卻也成為了需要被降低進入門檻的角色,所以我們透過商品、透過設計、透過活動包裝,亟欲為台灣文學找到另一個橋樑,如同我們以文學作為橋樑,讓大家更了解歷史。

普及化的道路上:文學轉譯的大哉問

這樣的矛盾也是我這幾年從事文學轉譯工作未解的難題,不過,我認為這也未必永久無解。其一是一個新領域的發展都不會是一蹴可幾,台灣史花了多少時間才正式走入課綱,相較之下台灣文學的推廣都還有需要你我一起努力的地方;其二是越多不同形式的轉譯與應用,就會帶來越多的刺激,文學可以被轉譯成電影、音樂、商品、展覽、桌遊等等,當這些創意不斷地有機生長,我們能夠接觸到的大眾就越廣泛,被看到、被討論的可能性也越來越高。

近幾年來,不論是台灣史、台灣文學、還是台灣美術,都可以看到許多創意又優秀的展現方式,這些「文化商品」不一定能賺進大把鈔票,但都是把動人的故事用不同的方法說給大眾聽,我很慶幸這幾年有稍稍參與其中。與其細數自己做了哪些事情,我更想感謝那些對土地抱持熱愛、對生命充滿關懷的文學前輩們,在數個挑燈夜戰想不出企畫的夜晚裡,透過他們的文字療癒了我,更鼓勵我在文化轉譯的工作中,跟著文學的光向前行。